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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紀翹手裏。

“結婚禮物。”

他稍稍俯下身來,平視著她說道。音量不大不小,周圍的看客恰好能聽清。

紀翹掃了他一眼,又望向不遠處的吳梁美。

她面色蒼白地站在那裏,就像廢棄莊園內被遺忘的美麗雕塑,當被人凝視,被陽光照拂時,存在才有意義。反之什麽也不是。

不知道為什麽,紀翹在一瞬間覺得,她們的角色其實隨時都可以調換。

全看當下那刻,價值更大的是哪一方。

“前段時間的□□,是她父親幫的忙吧。”

紀翹摩挲著小巧的盒子,用只有他們能聽見的聲音說道,幾乎只有嘴唇在翕動。

十二克拉粉鉆,每個切割面都美得反光。

配得上八噸□□的貨,一克都沒落到他們手裏。

祝秋亭看著她,沒說話。

全場仿佛也陷在這秒的靜默內,短暫的按下了卡頓。

“給她吧,我不喜歡欠人。”

紀翹把盒子塞還到他手裏,頭也不回的從側門走了。

她沒有在耍小脾氣,也沒有擺臉色,平淡而沈靜地離開,室內吊燈下,艷色較鉆石更甚。

有靠近側門的客人,忍不住拿出手機來,摁下視頻拍攝。

很快,有人緊跟著她步伐追上,經過時瞥了眼拍攝者,那雙黑眸望得人心驚。

他什麽也沒說,拍視頻的人依然飛速按下了刪除鍵,賠了個珍惜生命的笑容。

祝秋亭在她上車前,把車門砰地關上。

紀翹背緊貼著車門,她想從左邊離開,他手臂卻橫亙著,撐出空間圈著她。

“回了趟家,人都不認了?”

祝秋亭輕笑了笑:“想我嗎?”

紀翹的車停在東門,空曠偏僻,四周沒什麽人。初夏的夜風已經燥熱起來,吹的她碎發飄起。

祝秋亭幫她別到耳後,一個完全下意識的動作。

紀翹也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,忍住了偏頭的沖動。

傷處火燒火燎。

祝秋亭眼睫微垂,唇角弧度也漸漸淡了。

“紀翹。”

他像以前一樣叫她。但很快,祝秋亭竟然雙手合著她臉,使她微昂起下巴,漂亮的黑眸透出些柔和無奈來,連語氣都服軟。

他低頭,用鼻尖蹭了蹭她的:“我錯了。”

“我不該帶外人去公共場合……下次不會了。”

紀翹垂眸,久久沈默,半晌才道:“上車吧,我累了,想休息。”

她調勻呼吸,嗓音有些啞。

剛才在場內她還撐著一口氣,現在整個人連站直都要費番力氣。

她心裏藏著事。紀翹清楚,也清楚遲早瞞不過他。

他既然若無其事,她又何必打破這種平靜。

回去的路上,竟然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。雨刮器發出輕響,窗外的雨幕籠罩著整個世界,霓虹燈在她眼裏反射出倒影來。

紀翹意識漸漸模糊,朝他的方向滑去。

其實還差著一點距離,如果全倒下去,會直接滑到座椅上。

但最後靠下去時,還是被寬闊肩膀接住。

她神經本來就繃著根弦,靠在他肩頭時,人迅速清醒了。

但警覺了兩秒,又飛快意識到,這是車內,是祝秋亭的車內。

紀翹的頭已經離開一點點了,可以說動作尷尬地僵在空中,要直接起來吧,肩又使不上力。

祝秋亭頭也不擡地在看文件,仿佛全然未覺。

紀翹完全是下意識地全自動坐直,鐘擺一樣。

“跟阿姨說了嗎?”

祝秋亭忽然問。

紀翹:“啊?”

她很快意識到,是店鋪的事。這信息還是他幫忙打聽的,之前明明也沒主動說什麽,紀翹回老家前,一份資料擺在餐桌上,全都是價格位置合適、人流量適中的商鋪。

祝秋亭辦事一向這個風格,只要有那個必要,在對方開口之前做好一切。

像生來有洞悉人心的天賦,妥帖的幾乎無懈可擊。

紀翹:“她說要再想想,”她垂下頭,看見無名指上有個很小的倒刺,雖然小也紮得慌:“我說好好想,等我……等我下次過去,再做決定都行。”

祝秋亭嗯了聲,又問她:“去看他了嗎。”

紀翹抿了抿唇。

孟景當年是受她牽連,才出的意外,本來不用攪到這攤渾水裏的。

是那天晚上,他收留了跌跌撞撞逃命的自己,剛剛得罪了J.r的她,把孟景的大好人生變成了八個字,一著不慎,滿盤皆輸。

孟了奚都知道,不但沒怪在她身上,甚至一個字都沒提過。

她毫不懷疑,祝秋亭也都知道。

可也裝作不知道。

還能若無其事的,雲淡風輕的問出,去看他了嗎?

這心理素質她真的是佩服。

紀翹低頭,專心地把無名指上倒刺拔掉,有點刺痛。

“沒來得及,還要爬山——”

話音剛落,車突然一個急剎,司機又猛地往右打了方向盤,今天開的是紀翹的車,輪胎不抓地,在雨地裏狼狽的打滑!

他們倆都沒系安全帶,註意力都沒在這上面,被慣性帶的往椅背上猛然撞去!

祝秋亭反應還是比她快得多,紀翹頭撞在了他掌心,還沒來得及趔趄,就被他推回椅背。

紀翹疼得默默倒吸一口涼氣。

祝秋亭沈聲問:“怎麽回事?”

司機慌忙道:“抱歉,有車突然變道又掉頭……”

沒等他說完,祝秋亭扭頭看了眼,黑色轎車早已經開遠了。

他回過頭,把紀翹安全帶先系上了。

“不用去明樾,就近停吧。”

祝秋亭頭也不擡道。

司機在祝家很久了,對他本市住處都清楚,應了聲:“離呈海路不遠了,去您那邊的別墅吧。”

他沒回答,正俯下身給她扣安全帶。現在的角度,紀翹只要一低頭,就能碰到他發梢。她也確實那麽做了。

接近親吻的姿勢。

“祝秋亭。”

紀翹聲線很低。

“我試過了。”

“好像……不太合適。”

紀翹臉上揚起一個很輕的笑:“你覺得呢?”

“不覺得。”

祝秋亭一頓,淡淡道。

他直起身來,右手掌心輕撫了撫她臉頰,溫聲道:“下次我不想聽見這種話。我不喜歡。”

紀翹往左邊靠了靠,倚在車窗上,唇角翹得深了些,眼半合著,望向外面。

“就當我是個混蛋吧。”

她說得懶散,聲音雖然輕,也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。

“根本不會愛人。”

“尤其是你。”

最後四個字像一片羽毛,說出來輕飄飄的。

紀翹做好了他會發火的打算,但直到開到家裏,祝秋亭都沒有。

他什麽都沒說,沈默好像成了他唯一的武器。

司機停在花園裏,離家門最近的地方,沒開進車庫。

祝秋亭下了車。

他關車門的聲音像砸在她心上。

紀翹閉上眼,重重吐出口氣來。

對方這次那麽輕易地放了她,自然不是為了做慈善。

他說,近水樓臺先得月。那種和煦、輕巧的姿態,確實舉重若輕。卸了偽裝,對方看上去就不是一比一覆制了,只有七八分像。

神態舉止動作倒是十成十的相似,可……紀翹在腦海裏過了一遍,想不出哪裏不對,但奇怪,她就是能分辨。

對方說,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,紀翹。

反正你遲早會要他的命,早一點晚一點,不是一樣麽?

紀翹正心煩意亂著,這邊的車門忽然被打開了。

祝秋亭探頭進來,臉色有些冷:“你在坐禪嗎?”

沒等她回答,祝秋亭一手探她脖頸下,一手繞過她膝窩,把人抱出來,踹上車門。

到正門的路還有兩百多米,青石板鋪的格子。

他人高腿長,一次能跨兩格。

紀翹窩在他懷裏,覺得自己都嬌小了不少。

祝秋亭邊走邊說:“你剛剛說的,是你的自由。”

進了裏屋,自動感應地燈亮了起來。

把她放在主臥大床上,祝秋亭幫她把鞋脫了,頭也不擡道:“沒有我,也沒有別人,可以。”

“以後要是有了別人——”

祝秋亭掀了掀眼皮,沖紀翹笑笑:“他的棺材你來選。”

“覃醫生二十分鐘後來,”祝秋亭直起身來,眼神在她肩上轉了圈,黑眸暗了暗:“聽他的就行。”

說完,他轉身離開。

紀翹下意識想拉住他問,你呢?手剛伸出去,僵在空中半晌,還是收了回來。

祝秋亭在大門口跟覃遠成打了個照面。

“哥大哥爺爺祖宗誒你看看時間,你們又幹什麽——”

覃遠成腳步停下,語氣也緩緩剎車。

“你……你要去哪?”

一大把年紀的覃醫生難得結巴,他正努力在詞庫裏搜尋符合當下語境的話。

祝秋亭眼裏全是血絲,幾個晚上沒合過眼似得。

黑眸裏覆著層極淡的水膜,是幹燥過度還是睜眼太久……他也不能確定。

唯一能確定的,是面前的人情緒看起來不太好。

不知道為什麽,覃遠成莫名想到被□□炸過的廣島長崎。他覺得自己像做戰後修覆的。

“吵架了?”

他小心翼翼地猜:“人呢?你下手沒太重吧?”

以覃遠成經驗來看,祝秋亭氣得狠了,會直接甩死了。

沒氣到極致,就是冷冷三個字,不知道。

但這次,祝秋亭什麽都沒說,只擡了擡手,用掌心覆住了雙眸。

☆、【五十二】

【55】

“幫她看看。我有事,可能下半夜回來。”

極短的片刻後,祝秋亭如常道。

“什麽事這麽急?等我看完再說吧。”覃遠成有些焦慮。

他情緒都波動成這樣了,裏面是什麽慘狀還未可知,要是紀翹也崩了,他去哪說理。

“肩上……”祝秋亭頓了頓:“可能有點傷。”

“怎麽弄的?!”

覃遠成大驚失色:“你推的?沒撞到你那家具——”

祝秋亭無聲凝視著他。

“好好我知道,”覃遠成做了個投降的手勢:“您老人家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動,那在哪受的傷總知道吧?”

祝秋亭抿唇:“不知道。”

覃遠成:“不是那……”

祝秋亭:“我現在準備去解決,如果你不攔在這,我已經到了。”

祝秋亭往他身後掃了一眼:“車借我。”

覃遠成今天開了輛大G,他喜歡車,自己又改裝過,把保險杠、輪胎都重新換了,還加了擾流尾翼。

覃遠成很想說不,但是今天的祝秋亭看起來,不太想聽拒絕的樣子,他只能含淚遞鑰匙。

“路上當心。”

祝秋亭走了兩步,又回了頭,蹙起眉心:“你一個人?”

覃遠成:??

啊不然呢?這大晚上的他這種級別的醫生能隨叫隨到就不錯了還挑?

祝秋亭:“找個女助手。”

覃遠成:“……我是醫生。”

工作的時候沒有性別,更別說只是看個肩,肩還分男女麽!

祝秋亭:“我不是在跟你商量。”

他轉頭離開,覃遠成忽然又叫住他。

“瞿輝耀那邊招了嗎?”

祝秋亭沒回答。覃遠成也知道這是敏感問題,他沒有回覆也是應該的,只是思慮再三,還是囑咐道:“救他回來挺費勁的,你要再自己審……就悠著點。”

祝秋亭側目看他一眼,聲音低了些,透著散漫。

“招不招都不影響他結局。同時見過他和我了,姓瞿的不能留。”

覃遠成看著他上車,絕塵而去,站在原地輕嘆了聲。

今晚他看到網上有風聲,文字版的爆料,說紀翹的是不太好聽,不解疑惑裏嫉妒的更多。

祝秋亭直接承認已婚,意義遠超過那幾句話本身。

覃遠成以為他們能安生甜蜜一陣子,結果……

他轉身進了別墅,在客廳就見到了紀翹。

“小紀。”覃遠成笑瞇瞇的沖她打招呼,說明了來意。

紀翹點頭示意,給他倒了杯水。

“哎,對了,他讓我再找個助手來,你需要的話我現在叫?”

紀翹搖頭:“不用。”

她邊說著,邊解開襯衫扣子,把衣服褪到肩頭。

包紮的手法……可以說非常糟糕。

而且那麽厚的紗布,竟然能透出血跡來。

覃遠成臉色變了。

“槍傷?”

紀翹嗯了聲:“沒什麽,子彈已經取了。”

覃遠成:“……他知道嗎?”

紀翹聳了聳肩,疼得牽動了面部肌肉,緩了好一會兒才道:“可能吧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,也許看出來了,不然也不會叫你。”

覃遠成有很多想吐槽,最後還是挑了最要緊的一句:“走吧,帶個外套,去我醫院一趟,做個檢查。”

開車到醫院只有十幾分鐘,紀翹都昏睡過去了。

覃遠成等紅燈間隙探了下額頭,燙手。

停到醫院後門,擔架已經等著了。人擡上去的時候,兜裏滑下了個小錦囊。

覃遠成註意到了,替紀翹撿起來收好。看著是手工制的,走線有點糙,但上面繡了個歪歪扭扭的字……

他仔細辨認了下,是祝。

覃遠成無奈地失笑,搖了搖頭。

這一對絕了,互相撕咬互相舔傷口互相擋雨覓食,嘴硬得要死。

他跟在擔架後面走了兩步,忽然停住了。

覃遠成把錦囊上的細繩子解開,倒出一個硬幣大小的封口袋,裏面裝著一小撮白色粉末。

□□,水溶性強,毒性極高。

紀翹做體檢的時候,覃遠成給祝秋亭打了個電話。

通了,但是沒人接。

他又給林域和蘇校打,想問他們人在哪裏,大概要多久能聯系到。可蘇校也不接,林域的聲音冷冷從聽筒裏傳來,回答他的問題只有四個字:無可奉告。

呈海路是條縱向主幹道,沿著西邊一路下去,十字路口逐漸增多。

接近午夜,路上車逐漸少了起來。

淩晨時分,一輛賓利在綠燈亮時起步,這個路口只有這一輛車。

雨還在下,似乎誓要將一切灰塵汙濁洗去,地上的水流與天上的水流匯成一道。

賓利慕尚飛馳而過,壓著水花要沖過下個綠燈時,變故發生了。

一輛門臉兇狠的黑色大G鬼魅一樣斜竄出,快要交集時沒有踩剎車避讓,速度反而拉了上來,幹脆利落地撞上了黑色賓利,整個前車蓋都被它撞凹了進去。

大G擺尾停車,主駕駛上跳下來個男人。

他走到慕尚後座,擡腿一腳踹上車門。這一腿加了腰的力量,力度大得可怕,本想下車發火的司機又縮了回去,猶疑的片刻,他雇主已經輕柔的發話:“在車上等我,不用報警。”

“是。”

Jason下了車。

祝秋亭盯著他,過了幾秒,沖他輕笑了笑:“好久不見。”

Jason卷了卷袖子,溫和地笑彎了眼睛:“好久不見。我好容易回一次國,你也不來跟我聚一起吃個飯。我說了你可能不信,這段時間,挺想你的。”

Jason望著他的眼神流露出幾分喟嘆,像在欣賞完美的藝術品:“我們合作的時候,一切多完美啊。”

他靠近祝秋亭,擡手想碰他,卻又在靠的極近時收回手,自顧自笑了笑:“你說,我還能遇到這麽像你……噢。不,是像我的人嗎?”

祝秋亭面色極淡地看著他,一言不發。

Jason在雨幕裏退後兩步,打量著他,目光轉向那輛撞他的黑色大G,笑得很頑皮:“你喜歡越野,喜歡用軍匕,討厭正裝,討厭酒類,討厭我喜歡的一切——”

他看著祝秋亭,笑容不變,語氣變輕。

“除了我,誰也不知道。”

“你為了變成我,費了那麽大的力氣,”Jason遺憾道:“可你也只是成為了祝秋亭而已。除了幫我,你的人生還有什麽價值嗎?”

Jason笑容弧度漸漸放平,眼裏帶著極深的漠然:“背叛我,你就能成功嗎?”

祝秋亭聽到這才笑了笑,唇角勾了下:“那你為什麽要回國?在哥倫比亞待著不舒服嗎?”

祝秋亭:“對於我來說,這就算成功了。”

成為一個毒梟的□□,協助他爬過巔峰,知曉他幾乎全部秘密,又頭也不回地與自己撕裂,在Jason看來,原因再簡單不過。

因為眼前這個人,明明是外室的私生子,卻渴望成為祝綾真正的小兒子。

那個備受寵愛的,萬眾矚目的祝秋亭,Joshua。祝綾把自己的英文名都送給他。

幸運的是,私生子長了張跟小兒子極像的臉。

在祝綾去世前,他出現了。沒人懷疑,在床前守著的,領遺囑的,都是真正的祝秋亭。

那時,Jason在東南亞,那是他第一筆大生意,300公斤□□。也是他第一次用冷兵器殺人,整整14刀,對方才徹底咽氣。

等他回過神來,才意識到不對。祝秋亭怎麽會在香港?他自己分明是在金邊——

也是那一次,Jason知道了他的存在。盡管旁人勸他除去這個危險,但他清楚意識到,這是老天賜他的機會。繩子拴好了,可以替他做許多事。

自己在國外,他在國內。這是一個活的[不在場證明]。

從什麽時候,他成為了真正的祝秋亭,這道分界線,連Jason自己也分不清楚了。

明明是他的影子,卻在國內借著祝家的庇蔭,創立了祝氏。在他們徹底分道揚鑣後,Jason放棄了Joshua那個名字,改成Jason。

他要建立的帝國,沒有贗品也可以。

但那個’祝秋亭’竟敢處處與他作對。

Jason想借國內警察的手除掉他,甚至不惜在風口浪尖抓了個老刑警下手。可弄不到他的指紋,就算長得像,警察驗過DNA以後,依然只是盯著人,沒法抓捕。倒是Jason自己,長期在國外,從主動變成了被動,回國有極大的風險。

Jason面上閃過一瞬的陰鷙,忽然又笑了。

“那你呢?”

“我的好弟弟,選今天來找我,是因為閑著無聊嗎?”

“你那位新婚妻子,現在怎麽樣了?”

眼見祝秋亭眼中狠戾的光突顯,Jason柔和地歪頭:“讓我想想,我們是在……她老家見的。哦,這個你應該知道。你猜她看到我,怎麽說?”

祝秋亭每一根神經都繃到了最緊。

他預想過的最壞結果,還是砸到了跟前。

她認得出Jason不是他嗎?

他不想讓她認出。可也不想她認不出。

就像希望她愛他,又希望她不要。

連喜好也不能決定的人生,卻愛了一個人。

祝秋亭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從那樣的煎熬裏撈出來,一直以來,他都是走一步看一步,陷入短暫的夢裏,把她在跟前的每一秒當一生那樣過。

他跟Jason第一見面前,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了。

怎樣的反社會人格,道德感稀薄,天生的惡魔。他沒有怕過什麽,甚至也不怕成為這個人,只要那能讓對方折戟在他手裏。

可現在,他望著Jason輕松張合的嘴,像遭遇審判。

“她一點也不意外。你以為你瞞得住多少?”

Jason聳肩,拉開車門,坐上去之前,沖著祝秋亭勾起唇角:“在她眼裏,殺了那個老警察的,是你或是我,沒有區別。We are one。她早就知道。”

世上祝秋亭,有兩個。

半夜三點,覃遠成終於聯系到了他。

祝秋亭驅車趕來,從一樓到五樓,沒有理過他。

“槍傷!高燒!”覃遠成提高聲音,見他沒有反應,又嘟囔道:“也是,原來都中過幾次了,也不差這一次——”

推開VIP病房門,空空如也。

覃遠成傻眼了:“哎!?剛剛還在呢?”

祝秋亭掃了一眼,轉身就走。覃遠成叫他沒叫住,面上神色覆雜,眉間憂愁難消。

他直接開回了呈海路的別墅,一進室內全亮,但沒有人。

一樓房間,每間都沒人。

到二樓的時候,祝秋亭動作粗暴了些。

一間間踢開。第三間鎖上了,他拿槍把鎖擊變形,踹門進去。

屋裏很黑,窗簾全拉起來了。

坐在床邊的人正在扣睡衣,動靜那麽大都沒吵到她。

只擡頭看他一眼,又繼續扣,只問了句:“怎麽了?”

祝秋亭沒說話,大步走過來,扣過她後腦勺,不由分說地吻下去,唇舌蠻橫地擠進她口腔。

又擡手將她身上那點布料扯碎。

“祝秋亭……唔!”

紀翹被扣的動彈不得,肩上的傷口雖然重新包紮過了,但動一動還是扯著疼。

她被這個瘋狂的吻點燃了怒火,一腳橫踢揣在他小腿脛骨上,把人一把推開:“□□媽祝秋亭當我是死的是吧?別他媽碰我!”

祝秋亭被她推到桌角,狠磕到了腰。

紀翹抹掉唇角的血,剛咬他咬的,冷笑一聲:“一把年紀了,當心著點,別把自己磕壞了。”

話音沒落,她腰被一把打橫抱起來,扔到軟床上,還他媽彈了兩下。那兩下讓紀翹倍感屈辱,她整個人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,什麽高燒肩傷都忘了,直拳又快又狠沖他臉上就過去了——祝秋亭竟然在這兒給她發脾氣?她一肚子火還沒地方發呢,都是慣他媽的孩子慣成這樣,她有多少次解決他的機會,都從眼前生生放走了,就是抱有那麽一點僥幸心理。也許跟當年的人,只是長得像,沒什麽關系呢?

在清江,另一邊竟然直接找上門了,簡直在啪啪扇她耳光,提醒她,他們有關系。面前這個人,不管動沒動手,跟殺紀鉞的男人,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。又或者,是同一個。

祝秋亭沒躲,生挨了一拳,嘴角除了血絲外,迅速青了一塊。

紀翹半跪坐在床上,也僵住了。

“我只是想問你。”祝秋亭望著她,不知道過了多久,下半句怎麽也問不出來。

他又說:“算了。”

祝秋亭翻身下床,把襯衫全解開,反正剛剛扣子也被她扯的七七八八了。

他從衣櫃裏隨便拉出件短袖,後褲腰忽然被人拉住。

紀翹的手指尖冰涼,他下意識想去握,到一半又忍住了。

“你等會兒。”

紀翹語氣很硬:“過來。”

他後腰處有個Atopos的紋身,這個她一直知道。

但她才發現,在Atopos下面一點,還有一個小紋身。

紀翹抱著一點希望,希望這是代表跟她無關的某個人。這樣她也不必再抱著執念,他們之間所謂的愛,只是由彼此欲望和日夜相處產生的幻覺。

祝秋亭站著沒動,任她動作。紀翹看清,那是四個字母。

J。A。D。E。

Jade。

的確是,一個女生名字。

與她無關。

紀翹整個人脫力般靠回床上,既感到解脫,又覺得胸口哪處,絲絲拉拉扯得生疼。

Jade。

祝秋亭走到門口要離開時,紀翹問:“我在緬甸遇到過一個華人老板,開刺青店的。他設計過的圖,有一張後面寫著……”

“美夢如期光顧。”

走廊的燈照出明暗分界線,祝秋亭的側臉被燈光寸寸吻過。

“是給她的。”

他語氣有些淡漠,最後關門前又道:“你說的沒錯,可能,是不合適。”

紀翹靠在床邊很久,呆坐在那裏,也不知道該幹些什麽。

只是下意識的想著Jade。越想越抓心撓肝。到底是什麽樣的人?高嗎?漂亮嗎?是會唱歌,會跳舞,會撒嬌求他買項鏈的類型嗎?外國人嗎?他對她也是特別的嗎?

也?

紀翹想著想著,覺得自己有點可笑。

笑著笑著,手背抹了下臉,有一小片涼。

她跟他真他媽有緣,連一個陌生英文名都耳熟——

Jade。

紀翹忽然坐直。

不對啊,這個名字她真的聽過!

就是太久遠了,她……她完全記不起來,哪個朋友用過了!

紀翹沒有用多久,就想到了。

初中的時候,初二還是初三都記不得了,有一個學期來了外教,給每個人起了個英文名。

她的是Jade。

☆、【五十三】

【56】

紀翹不喜歡雨天。

早年踝部受過傷,每逢陰雨會隱隱作痛。她從紀鉞那裏沒繼承來什麽好品質,倒黴倒是一脈相承。

她靠坐在床側邊,不願一直發呆,撐了把床沿想站起來,順手用了肩上受傷那邊,沒穩住,又跌坐回了地上。

房間窗上雨滴的痕跡綿延不絕,紀翹稍一擡眼就能望出去,整個世界被一片蒙蒙的雨霧籠住。

雨聲好像滴滴落在她心上,砸得人煩躁不安。

室內早就安靜下來了,祝秋亭離開時關門的聲音,卻長久地在她耳邊,循環往覆地響。他沒有把門甩的震天響,那一聲只能算適中,不輕不重。

紀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,想破腦袋,也無法從中學時代提煉出跟他相似的人影

而且越想越操氣,心頭一把火壓都壓不住。

他本來就像個謎團,怎麽努力也窺不到盡頭。那一個英文名,並不算生僻。但要說是巧合,傻子才信。

她不喜歡雨夜,更不喜歡在雨夜胡思亂想。

紀翹扶墻站起來,大步流星地出臥室去找他。

這幢別墅是庭院式加二層的結構,不在郊外,整體面積並不誇張,要找個人不是什麽難事。

她剛走到樓梯口,就聞到股紮實的香味,是方便面,聞著就不健康,可勾得她胃裏咕咕直叫。

先吃還是先吵?是個問題。

除此以外,紀翹心頭浮上一點疑惑。別說他以前住的地方都有人做飯,就是沒人,他也從來沒吃過方便面,一次都沒有。

她在思考的過程裏,腳不受控制的移動到了餐廳區域。

廚房是半開放式的,推拉門大開,他站在竈臺前,隨便套了件黑色短袖,換了條松垮的灰色運動褲,肩背肌肉線條流暢漂亮,布料在腰窩處微凹下去,背影修長。

男人轉身,在門口撞紀翹個正著。

他眉骨生的高,本來就自帶壓迫感,那雙眼好似深湖,站在暗處隨意一瞥,都讓人莫名不安。

她腳趾不自覺對了對,面上巋然不動,依然一副I don’t give a fuck老子路過看看立馬就走的神態。

祝秋亭心情只要不是差到極點,都會留著點基本人性。

比如說,問一句要不要吃。他們以前經常一起吃夜宵,各幹各的事。

現在他說,讓讓。

紀翹:……

她側身讓開路。

祝秋亭看也沒看一眼便離開了。

紀翹在他身後問:“面在哪?”

祝秋亭把那碗面放到了桌上,拉開椅子坐下:“沒有了。”

紀翹:…………

她看到他面上還臥了個煎蛋。

說不餓是假的,她去會場前就沒吃東西,徐修然當時給她個面包墊了墊,回來後還去醫院折騰了一趟,打了退燒針,現在饑腸轆轆。

紀翹站在旁邊看了兩分鐘,在尊嚴和食欲間搖擺。

怎麽說都是,自尊比天大。她之前確實不想見到他。

面熱氣騰騰的,餐桌上方的吊燈是暖色,黃澄澄的。跟落地窗外的雨夜形成鮮明對比。就像他跟她的對比一樣強烈。

祝秋亭沒聽見她聲音,這很正常。也知道她沒走,一直站在那。

間隙時他無意擡頭,側目掃了眼,手中動作頓住。

紀翹在哭。

她眼睛本來就大,眼尾天生帶點上挑,厲意狠勁妖艷全在那雙眸裏。只有眼淚,並不常駐。

以前偶爾也哭過,動靜都挺大,上氣不接下氣那種。

但這次不是。是眼眶盛不住才落下來,很快又被她用手背抹掉。

祝秋亭把筷子放下,坐在那片刻,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。

他拉開椅子站起來,走過去。

“你哭什麽?”

祝秋亭用指腹拭掉她眼淚,低聲道:“我沒說過嗎,討厭哭哭啼啼的人。”

紀翹的聲音很小,兩腮鼓的有點圓,像受了委屈的小動物。

“我肩疼,胃也好疼。”她甩開他手,用手背蓋著眼睛,肩膀一抽一抽:“隨便你,愛討厭就討厭,反正他媽的不合適。”

祝秋亭把人拉餐桌前,筷子塞到她手裏。

“吃。”

紀翹兩只眼本來閉著,聞言小心翼翼睜開左眼一條縫。

整碗面竟然都是滿的。

她小聲哭泣的動靜隨著觀察這碗面驟停了,祝秋亭則懶懶撐著額,安安靜靜看她。

紀翹很快意識到戲不連貫,又恢覆了悲傷中帶著一絲委屈委屈中帶著一絲脆弱的神情。

準備保持著這個狀態吃全程。

摸著良心說,蛋煎的不錯。

但祝秋亭沒等她吃完,就回書房辦公了。

紀翹埋頭吃面的動作這才停下,神色覆雜地扭頭,目送著他消失在樓梯上的背影。

人們好像都很擔心,愛裏美好輕快的部分,都變成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鹽,被消磨折損,在一場又一場爭執中,往日的一切都化成天際一絲雲翳,擡擡頭能看見,但永遠夠不到。

紀翹好羨慕,羨慕的要命。羨慕的她不願多看也不去想。

他們並不是配談愛的人生。結婚也不能解決問題,只是裝作……裝作能像其他人一樣,奢侈的擁有片刻,在正常軌道上攜手的運氣。

藏著沈重秘密,連開口問都不能,因為知道無法得到答案——沒有哪對愛人能這樣長久下去。

他為什麽那麽早會認識她,到底知道多少參與多少,如果他不提,紀翹覺得,自己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問。

不過她的一輩子,應該也不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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